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念小娟

小娟,一直沒有勇氣提起的名字,22年以後的今天,卻是讓我異常的想念,但我卻早不記得你的樣子,我只知道有一雙很大很漂亮的眼睛,圓圓的小臉上每天都掛著天真無邪的笑容,那是我記憶中唯一清晰的模樣,我一直在想,如果你不曾離去,如果你一直在我們活著的這個世界裏,如果你永遠在姐姐的身邊,姐姐還會不會如此孤單了十年又十年,接下來的第三個十年裏,我的生命裏依舊沒有你,我早知道,你將永遠在我的生命裏缺席。我想看到你的笑容,我想在難過流淚的時候與你相擁,我想你和我不離不棄走完未來幾十年,我們相依相偎,有你在,我相信我什麼也不會害怕。你說過我是你最喜歡的人,你不喜歡我哭,但我現在卻經常哭,從小我就總是做錯事,你總是怕爸爸嚴厲的懲罰我,怕爸爸用木條狠狠的打我手心,你總是幫我承擔錯誤,爸爸會念在你是妹妹不懂事而既往不咎,但那個時候才6歲的我怎麼能明白,對於一個四歲的小孩子來說,這是需要多大的勇氣,我總是不停的製造麻煩,叛逆,與父母為敵,你總是為我收拾殘局,花盡心思討爸媽開心,你是大人眼裏的乖孩子,是我的好妹妹,因此我逃過了無數的鞭子,於是我有恃無恐,只是沒想到最後一次的犯錯,是我把你徹底送走了我們的世界。
  
  22年前的那個夏天,從來沒有過的炎熱,像是一個火球一樣燃燒了整個世界,當時的我完全沒有意識到一場悲劇一場惡夢既將發生,如果那天我聽話在家睡午覺就不會發生這一切了,可是我沒有,我趁大人睡著以後帶著小娟去了河邊,就是那一去,小娟就再也沒有回來,我看著她沉在水裏,我嘶聲的哭喊,她拼命的叫我姐姐,直到她那稚氣的聲音消失在水裏,消失在這個世界上,我最終沒有抓得住她,我多麼想抓住她的小手,但那個時候的我,可悲到還不知道什麼叫死亡,我不知道小娟將永遠的消失了,我一路往家奔跑,淚水模糊了我的臉,我哭喊著跌跌撞撞的回了家,我記得爸爸當時發現我又偷偷跑出去玩的滿臉憤怒,我看見了媽媽臉上對我的失望表情,我覺得這樣的我己經讓他們傷心了,我怎麼開口?我要怎麼開口,我不知道我即將要面臨的是什麼,但我第一次發現了自己勇敢無懼,我不再害怕一頓毒打,於是我說出了整件事情,我說了,妹妹掉河裏了,我看不見她了…空氣凝固了,爸爸媽媽奪門而出,我聽見耳邊的風呼嘯而過,我在等待我能接受的最惡毒的懲罰,我緊握了我的小拳頭,我覺得它將會接受一頓最殘酷的懲罰,可是,我一直在等,除了等來的是爸爸找回來小娟冰冷的身體,還有大人們那無聲無息的眼淚,那是個充滿死亡氣息的夏天,我逃過了本應該最嚴厲的一次責罰,也許是小娟又幫我承擔下了,她用她的一生,剛開始的人生還沒來得及享受世間的美好,還沒有上過學,我記得小娟總是羡慕的跟我說,姐姐,我也想上學,我也想要很多糖果和很多小朋友一起玩,她每天都會站在家的路口目送我去上學,放學回來總是能看到她乖乖的在路口等我。然後興高采烈的聽我講著學校的一些新鮮事。她盼望著,她想長大,她想和我一起上學,可最後連這個夢也沒有實現過。小娟走了,突然就走了,我不知道父母把她葬在了哪里,我從來沒有勇氣去看她的墓碑,越是長大,我越感覺自己罪孽深重,我也明白了22年間小娟離開的那個夏天,父親和母親也受了巨大的打擊,把我留在了家裏,雙雙去了南方城市,在我的眼裏,那是遙不可及的地方,我逃過了父親的鞭子和木條,我是幸運的,他們容忍了我的錯誤,只是沒有想過的是,他們那個夏天的離去便是20年那麼久,有種再見,再不見的恒久。
  
  時間是否真的能洗掉心中的怨恨,我在那離別的漫漫20年裏無數回的問自己,誰是自己命運的宿敵,答案始終是自己,我可以沒有愛,但我卻不能沒有恨,我恨我自己,我那麼殘忍,我扼殺的不只是一個生命,而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,我結束了一個怎樣的人的人生,我憑什麼大搖大擺的活在這世界上,我應該帶著罪人的姿態卑微的活著,我的人生註定沒有人愛,我的父母對我絕望了,所以別指望他們會留多少愛來給我,每當我感覺到無盡的孤獨與悲傷的時候,我總會想到小娟,一想到她,我就覺得自己歷經再多的痛苦與磨難也是應該的,我比她幸福多了,我還能看見黎明後的太陽,看見日落後的月亮,她卻什麼也看不見了,在她心裏,該帶著對我怎樣的怨恨,我記不起她最後的眼神,也許是害怕也許是絕望,我也記不起她最後的聲音,也許是帶著無助也許是帶著恨。所以我一直沒有懷念的勇氣,所有的懷念到最後都會化成無止盡的悲傷與自責。與父母離別20年的日子,我發現我一夜間長大了,20年也可以這麼的短暫,只是再也記不起他們的樣子。20年的時間,我經歷了無數殘酷的現實折磨,思想上,精神上,肉體上,我那應該絢麗如彩虹般的童年,我那應該如夏花般盛開的青春,都讓我這一生無緣遇見,我一生都在等,等待忘記悲傷,等待結束痛楚,等待命運的寬恕,最終什麼也結束不了。
  
  身體的疼痛與心裏的疼痛,兩者足己摧毀一個人的意志,在那20年間的最後幾年,我站在死亡的邊緣來來回回,當身體被病魔糾纏不休的時候,我曾幾度的想要放棄自己,我在無盡的夢裏總能看見撒旦模樣的人沖著我帶著死亡般的微笑,也夢見了無數可愛的小天使對我伸出手擁抱,我看見一束巨大的白光,無止盡的向前延伸,也許這些就是死亡的徵兆,當年小娟也許也看見了一樣的景象,我總是覺得寒冷,哪怕是在炎炎夏天,我總是瑟瑟發抖拿不起任何東西,我多麼渴望擁抱,在擁抱中死去也好,可是,擁抱不是我這樣的人有資格擁有的,也許小娟死著經歷的一切要我這一生活著去體會。所以我明白我要活著,用一顆罪孽的心。
  
  小娟,姐姐這二十多年,一直都在認真的恨著,卻沒有機會認真的去愛過,愛情是奢侈品,我想我的人生中愛情的這一頁永遠會是空白孤獨的,將無人填寫美麗,也許是冥冥之中註定我要錯過人類最美好的一種情感,誰也值得擁有,只是除了我這樣的人。原來愛別人比恨自己難太多,恨可以是一個人的事情,我可以在過去的自責中恨自己一輩子,但愛卻是兩個人的事情,如果最後只是一個人在愛,卻無人回應,那種痛卻是我恨了自己20多年的心也無法承受的。此刻的我,多想你也在,幫姐姐抹去那無聲的痛和淚,像小時候那樣對我說:“姐姐,別哭…”
  
  在我累的時候,我想靠在你的肩膀休息,在我醉的時候,我想躺在你的懷裏睡去。。
  
  如果你還在這裏,我還會不會像這樣孤獨,你會不會心疼我的痛,會不會難過我的傷悲,我多想用恨自己的力氣去愛那個人。但是,一切都結束於開始時。人生就是這樣諷刺。好吧,好吧,我接受命運,所有的所有,不是命運的恩寵,只是換種方式的捉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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